《旺达》是一部充满犯罪元素的电影,故事发生在宾夕法尼亚矿区的一个贫困社区。主人公旺达生活困顿,经常流浪街头,甚至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只能依靠姐姐提供的沙发过夜。她沉迷于吸烟和酗酒,且频繁与男人发生关系,只为了能有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有一天晚上,旺达走进了一家酒吧,遇到了一个名叫丹尼斯的男人,他给人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感觉。很快,旺达发现丹尼斯是一个罪犯,正计划一起抢劫。尽管丹尼斯粗暴无礼,对待旺达也是虐待不断,但旺达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虐待。
间距完全被消解了,在芭芭拉和旺达之间有种瞬间且永恒的连续性——杜拉斯
【译者按】本文节选自1980年12月号的《电影手册》(第318期),英文文本由Esmeralda Barriendos翻译,收录于庞培法布拉大学出版的期刊《Comparative Cinema》第8期。1980年夏天《电影手册》同杜拉斯合作推出了题为《绿眼睛》(Les Yeux verts)的特刊,同年11月初,卡赞为《宝贝儿》(1956)和《美国,美国》(1963)的重映来到巴黎,杜拉斯代表「手册」采访了他。本文截取了两人谈论《旺达》的段落,由「小把戏」翻译成中文。结合《我是旺达》中卡赞的叙述,再来看他和杜拉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话——冥冥之中,成为非常重要的对照。答非所问似是必然的,比如卡赞强调这部电影非常DIY的时候,反而让杜拉斯发笑。对于熟稔于大片厂制作排场的卡赞来说,DIY式「独立电影」其实有些难以想象。(旧莱坞体系终结后,卡赞再不济也已于50年代就开始尝试独立制片再由「六大」发行,包括他1969年《安排》就是如此。而和《旺达》的经费作为参照,1969年卡萨维蒂茨的《面孔》花了近20万美元。)至于杜拉斯对《旺达》的钟爱,她甚至想在法国发行它!——在2004年的时候由于佩尔参与并实现了杜拉斯的想法。
这里必须要提醒一点,除了拍摄年份卡赞记忆有误,参照拍摄更早的《我是旺达》等资料,卡赞所谓「我帮忙写的第一稿剧本」的说法可信度存疑,在这番对谈中才头一次出现这个说法——同样的话,他在自传《A Life》(1988)最后一章里又说了一遍。或许,芭芭拉本会一同坐在杜拉斯对面,那一年她受到法国多维尔一影展的邀请已定好前往巴黎的机票,在要出发的那天,芭芭拉·洛登因患数年乳腺癌不治而过世。
——芭芭拉·洛登生命最后的纪录影像可以点这里,由「CC标准收藏」发行的修复版影碟收录在《旺达》的花絮中。
——唐·德里罗关于《旺达》的短文可以点击这里,该文于2005年发表。
杜拉斯:我想发行你妻子芭芭拉·洛登的电影——《旺达》。我可不是发行商。我是指这个词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说,我想竭尽所能地让法国观众看到这部片子。我想我可以的。我觉得《旺达》中有一种奇迹。通常,视觉再现和文本之间是存在间距的,被摄者和表演之间也是如此。但在这部电影里,间距完全被消解了,在芭芭拉和旺达之间有种瞬间且永恒的连续性。
卡赞:她的演艺经历让她懂得没有哪个剧本是敲定了就不改的。她总是会有一些即兴表演的东西。(为了更确切,这里我用英语表达。)在她的表演中总有一些即兴的、令人惊奇的地方。像这样的人反正我只认识一个,就是年轻时候的马龙·白兰度。他从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话究竟会蹦出什么,所以万事经他一说总是很生动。
杜拉斯:于我而言,这奇迹不在表演里。而是说电影里的她看起来反而更像她自己了,比她在现实生活中还像她自己,我不知道她怎么看,但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她在电影里比在生活中更真实,简直像奇迹一般。
卡赞:确实如此。她在沟通方面是有很大障碍的,除非是开关一下子打开了,比如在她特别有感觉有激情的时候,或是被激怒、情欲高涨、光火的时候。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不过她的作品让她能在墙上留下些开口。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在阿瑟·米勒的话剧里,她就是这样和我搭戏,我不喜欢这部戏,但至少有一点是好的:也就是芭芭拉所做的部分。
杜拉斯:是什么剧?
卡赞:《堕落之后》。
杜拉斯:我没有看过。我还是要强调一下,因为在她的电影里她成为了她自己,这特别打动我。就好像在那里,她找到了方法把她所饰演的消沉之人变得神圣起来。我觉得这是个成就,尤其出色的成就,特别剧烈,特别深刻。我是这么来看《旺达》的。
卡赞:这部片里她扮演的是美国社会中的一类人,我想在法国和其他地方也都存在,我们会称之为「漂儿」、漂泊者。漂浮在社会表层的女人,她随波逐流。不过在剧情中,有那么几天她遇上了一个需要她的男人,在这段日子里她有了方向,而在结尾这个男人死了,她就又回到漂泊的日子。芭芭拉•洛登对这类人特别熟悉,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就过着有点类似的生活,她从这里漂到那里。有一次她告诉我件特忧伤的事,她说:「我总是要找个男人来保护我。」要我说,美国社会里的多数女人恐怕对此并不陌生,她们懂这种想法,也需要这种想法,只不过她们还没有真诚到把它说出来。而芭芭拉就忧伤地说了出来。
杜拉斯:就我自己而言——这已经有点超出电影的被拍摄者了,我觉得和她很亲近。和她一样,我很熟悉那些开到最晚的小酒馆,当你漫无目的地徘徊,你就会去那里,只为消磨时光。我也很爱喝酒,喝得很凶,我想要和谁要好的话也是同样猛烈。
卡赞:要知道,《旺达》这部片子几乎是不花钱做出来的。只用了16万美金,这钱还不够付一个大剧组一星期工资的呢。拍摄的时候我一直在现场,我在那儿照顾孩子、当保姆。剧组只有一个摄影师,一个录音师,一个技术员,一位助理,有时再加上我。
杜拉斯:(笑)这种编制我倒是熟悉。[……]《旺达》是有受众的。美国的情况我不清楚,美国对我来说是尚未开拓的荒土。但我确实知道这片子在法国有受众。剩下的只是去找到他们,让他们知道现在有这样一部片子。既然我拍的电影是在那个方向上的,是在同样非主流的裂隙里,如果让他们知道《旺达》,那么他们就会像来看我的电影那样来看《旺达》。我要澄清的是,我这么做和她作为女人、还有我作为女人无关。要是是一个男的拍了这部电影,我也一样会如此去支持。[……]
杜拉斯:我想知道关于芭芭拉的事情,还有你和她对于这部杰作实际并不叫座的看法。
卡赞:芭芭拉很苦闷,不过并不全是由于这部片子。这部电影在英语知识分子圈子里是很受好评的,包括在这里也是。不过芭芭拉总也筹不到钱去拍她下一个作品,这让她很痛苦。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些东西,比方说她想拍弗兰克·韦德金的《露露》。剧本都写好了,但是没钱拍。她有部剧本(《我自己的影星》)是关于一个电影明星的故事,我觉得那个本子非常棒,但也没钱。她总是有种感觉,好像在敲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
杜拉斯:好吧,不过这部片子本该成功的…在美国有电影资料馆或者电影俱乐部的巡回放映吗?我的电影就是这样放给大家看的,戈达尔的也是……
卡赞:有在大学里放映,但别的地方没有。她做遍了大学里的演讲。她会在映后回答问题,片子放到哪儿她就跟着去。她还去了很多南方和西部的学校。为此她感到很得意,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自己,这她非常自豪。
杜拉斯:这是她多久之前拍的?
卡赞:1971年拍的。在宾夕法尼亚,一共拍了七个礼拜。我当时也在,我会做做杂物、停停车什么的。我还会照顾孩子。
杜拉斯:你是否推荐去读《旺达》的剧本?
卡赞:我并不推荐,不过要是你想读我可以带给你,我还是觉得只看影片最好。她每天都会改剧本。是我帮忙写的第一稿,好让她有方便着手的东西。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写,到最后那不再是我的剧本变成她自己的了。她的剧本是这么来的。而且每天一边拍摄她还会一边修改……
杜拉斯:《旺达》是关于「某个人」的电影。你有没有拍过关于某个人的电影?
卡赞:我为我的舅舅拍过一部电影,我全家人都在《美国,美国》这部片子里了。
杜拉斯:我说的某个人,是说那种被孤立的、孑然一身的、和他所处的社会状况隔离开来的人。像是那些从社会抽离出来的人们,而又被为你所观察到。我觉得在自我之中,抑或在你之中,总有些社会无法触及的事物,那是无法逾越、无法穿透和决定性的事物。
本文由 路米内 翻译 / 小南玩小南 校对
首发于公众号「小把戏去冲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