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阜阳六百里

到阜阳六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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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 主演:秦海璐唐群李彬彬沈羿铨周益伦

     影评-分集剧情

     正序

    到阜阳六百里

    电影《到阜阳六百里》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子曹俐(秦海璐饰)逃离失败婚姻和生意经营的故事。她来到上海,却依旧生活在社会底层,与中年妇女谢琴(唐群饰)合租在简陋的小房子里,每天辛苦打工挣钱。同乡狗哥骗来一辆旧巴士,邀请曹俐一起倾销阜阳返乡车票,希望能够赚一笔钱。虽然离家只有六百里,但曹俐却不敢踏上回家的路。

    这部影片《到阜阳六百里》用18天低成本制作完成,通过一连串看似善意的骗局,讲述了一个温暖的回家故事。影片入围2011年第48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并荣获最佳原著剧本和最佳女配角大奖。导演邓勇星凭借此片获得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的最佳导演,主演秦海璐也荣获第18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和第13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的双料最佳女主角大奖。

    文/白惠元

    (原载《读电影之新艺术电影》,2014)

     “人生为了回家,终究离开家。”

    电影海报上的这句话尤其显眼。乍一听,似乎合理;可细细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顺序或许该倒转吧?——“离开家,终究是为了回家”,这样才对,人之常情么。然而,《到阜阳六百里》却从这一处“反常”展开,呈现了透视社会的力度,它聚焦于“情”,却洞察到“情”之悖谬:老乡不太可靠,家也不必回,即使是春节。

    没有新鲜的故事,只有新鲜的嘴唇。一年一度的“春运”,全球最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这已是不断显影的“中国特色”现象。看看我们的大屏幕吧,有《人在囧途》(2010)这样“公路 喜剧”的类型片,也有《归途列车》(2009)式的社会纪录,当然,在那些拥挤的列车图景背后,始终有毋庸置疑的重要前提——过年必须回家,拼死拼活地回,玩儿命地回。在一片喧闹中,《阜阳》的气质格外淡定,仿佛将一盆冷水浇到满地堆积的行李上。它告诉我们:无家可归时,不如不归。

    全片第一个镜头是曹俐(秦海璐 饰)疲倦地坐在空空的大巴上,昏昏欲睡。谢琴阿姨(唐群 饰)骑自行车来接她,两人吃力地将行李拖入弄堂深处。两个异乡客,同住一间房,故事由此展开。曹俐在KTV打工,上夜班;谢琴做家政,上白班。于是,二人形成了微妙的时差,用齐秦的话说,即“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当我起床时你正入眠。”这里没有相依为命的温情,相反,导演设置了重重界碑。在阴冷潮湿逼仄的小房间内,两位老乡仍要划疆而治,互不惊扰,笔触着实冷静。谢琴与男人偷欢时,曹俐虽然不屑,却要抑制心底的汹涌,理性回避之;曹俐枕边儿的钱丢了,谢琴虽有千万种方法证明清白,却黯然自掏腰包,把钱补上。是膈膜?或是妒恨?乡情如此被切断——最近的距离,最远的心跳,她们都是孤独者。

    狗哥是同在KTV打工的阜阳人。年关将至,他与哑巴翻修了一辆废弃公交车,想通过客运赚点儿礼钱,于是请曹俐帮忙联系人,潜在客户锁定在阜阳保姆群。有钱可赚,曹俐何乐不为?然而,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是“非法”的:大巴是报废的,有安全隐患;司机是业余的,有没有驾照都不一定;修理汽车时没钱交费,于是找了个形象彪悍的同伙儿冒充警察,这才把修理工唬住;收钱也没个票据,只是记下了长长的名单。如此一条回家路,充斥着太多不靠谱因素,甚至有些荒诞,然而,大巴却开动了,保姆们都上车了,曹俐也赚到钱了。这荒唐的“互利共赢”究竟为什么会实现呢?

    很简单,因为这是春节。毕竟,异乡是没有春节的。

    在这个“回家”的故事中,曹俐一直试图置身事外,却无法做到。狗哥讲起村口树下等待自己的父亲,把流浪的女儿讲到落泪。一遍遍地,曹俐被大家质朴的乡情打动,正当观众以为她终将踏上归途时,她却对大巴招了招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谢琴的故事。她为女儿的上海户口而匆匆改嫁,不料丧夫,因而拿到了救助金。每天辛辛苦苦的劳动,不过是希望自己和女儿能在上海生根落脚。然而,当她发现女儿被富人包养,并且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么,谢琴留下来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同样荒唐地,她决定挤上曹俐的大巴车:“算我一个,回家。”

    细细品味这两条线,我们会发现曹谢二人围绕着“家”形成了有趣的对话关系。归,还是不归,这个决定极其艰难。曹俐的父亲已经去世,人不在了,那家还是“家”吗?离开阜阳这么多年,她的穿衣打扮、语言口音、思维方式等等,可谓从上到下各个细节都已被城市塑造。果真回去了,还能够再次融入吗?谢琴的女儿青春貌美,又有男人愿意为她花钱,她在城市里过得很滋润,此时此刻,倒是母亲的价值观显得保守。谢琴步步为营地自我改造,吊桥上有她的自行车辙,灶台旁有她的指印,她在这城市穿行,留下了太多,可思想上却仍是自食其力的逻辑。漫长岁月,她终于发现自己与故乡的精神联系,这种顿悟是痛苦的,正如她在大巴上啃馒头时夺眶而下的泪水。

    《到阜阳六百里》的乡愁是相当深刻的,它形成冷静节制的影片气质。正如金马奖评委会对该片斩获“最佳原著剧本”奖时的评语:“以生活化的内容写尽大城市里异乡客的孤独寂寞,观察入微,体贴细腻。”我想,这或许是受到了本片监制侯孝贤导演的《童年往事》的影响,二者共享着同一种诉求——与时代对话。曹俐的乡愁是错位的,被消解的,甚至从不存在,事实上,她也愁,愁自己没钱,最后,她是在用老乡们的乡愁赚钱,并且赚得心安理得,毫不愧疚。本片最残酷也最精准之处,便是将“愁”与“乡”分割开来。当然,这种现状是与大规模打工潮本身息息相关的。打工者很容易涌入城市,可是户口问题不能解决,子女上学问题不能解决,于是衣食住行都受到限制,他们只能徘徊于城乡之间,占据一个暧昧的位置。如此下去,正是打工者群体两边不靠、被迫悬浮的结局。

    一位阜阳阿姨找曹俐买票,曹俐把她的名字记下来,便收了钱。阿姨想要票据,曹俐说,这就是花钱买个座儿,都是老乡怕什么。阿姨觉得不妥,坚持退了钱。农村社会讲究“人情”,村里人彼此熟识,只要沾了“老乡”的名头,就相当于有了人格担保;城市则重视“契约”,没有票据就可能是坑蒙拐骗,即使是老乡也不可轻信。曹俐虽是为狗哥联络老乡,却也深知没有票据的荒谬之处,于是才有了她面对质疑时的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可见,这个群体早就深陷于现代契约社会的文化伦理之中,她们根本无法归去,这也是问题的核心所在。《阜阳》能够深刻地书写乡愁,甚至超越乡愁,以至“反乡愁”,得益于其摄影机对特定社群的困境揭示:不是不能回,而是不想回。她们真正想买的“座儿”,也许并不在春运列车上,而是在城乡之间,在户口簿里。

    说到底,艺术电影的主题就是展现人类困境,这也是现代主义的重要遗产,他们必须追问:是什么令我们如此卑微?又是什么令“常情”扭曲错格?在这个意义上,谢琴反复擦拭的鸟笼成为极好的象喻。她的眼神空洞却又淡定,阳光射入笼内,在缝隙间投入阴影。谢琴仿佛在阴影中看见了自己,这就是谢琴们所处的“位置”——尴尬的灰色地带。鸟笼是如此一个禁闭的空间,笼内笼外似乎视线相通,却又泾渭分明,每当这只鸟想要飞出去时,便总会卡在栏杆的缝隙处动弹不得。如此的困境传达,又与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实现了精神对接。

    与“鸟笼”意象的空间特征相应,《到阜阳六百里》展现了有特色的镜头语言,因而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导演邓勇星将镜头始终锁定在破旧狭小的里弄空间内,天花板、天窗、地板的存在,鲜明地制造着边框对人物的挤压感,而安静的摄影机则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上帝之眼”,有明确的纪录式现实主义诉求。同时,影片中两次出现的遮挡镜头也值得关注。一次发生在谢琴去美发店给女儿送毛衣,镜头由美发店内部打向门口,女儿的身影留在画面上,而谢琴则被建筑物遮挡。相似地,另一次发生在曹俐说服一位阜阳大姐买票时,街道上的站牌把曹俐的身影挡住。两次遮挡似乎在告诉我们:这些在城市空间中穿梭的异乡客终究会归于“无名”,她们终究会消弥于日新月异的水泥丛林,因为她们的名字飘泊无依,无所附著,她们无法被整合进历史叙述之中,成为冗余。恰恰是在这个角度上,《阜阳》展现了其难能可贵的价值,它聚焦这个挣扎在历史缝隙处的社群,并给予她们发声的机会,这才是直面现实的“纪录精神”。

    有趣的是,这部电影本来的创作初衷正是拍成一部纪录片。邓勇星坦言:“我其实在上海工作六年多了。2008年,我看到报纸上有个报道,讲一群安徽阿姨要回家过年,但买不到票,就自己拼了一台旧车,凑够人数后开回了安徽。这件事情很小,但给我印象很深。大家都经历过春运,可以想像那样一群人,为了回家而绞尽脑汁的样子。她们离开的背影,在我脑子里久久丢不掉。就决定从这个背影出发,先拍个纪录片,记录这些阿姨平时在上海的生活。她们中有些人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有一个阿姨就在我们公司里服务,我们天天和她相处,一直追着她和她的同乡人拍摄。”事实上,本片的诸多演员均是非职业的,她们就是普普通通的阜阳保姆。“当我们接触阿姨的时候,发现生命本身都值得我们很平等地去看待,不需要在影像或结构上面去制造这样的对比。好像是说,他们是属于这样的人,有一种这样的生活;我们是那样的人,有一种那样的生活。”在“平等”的主旨之下,导演没有选取陆家嘴一带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刻意制造高低对比,而是十分平静地停留在弄堂深处,并且较多使用长焦镜头,避免打扰到非职业演员的表演状态。“如果以阿姨的生活为主,我们就以同一个水平,同一个视线去看待。”

    吕新雨曾说:“在中国,纪录精神是一种底层精神。”面对现今的经济链条,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阜阳与上海之间的六百里路,那不再是“逃离魔都,重返桃花源”的浪漫旅行,而是尚无解决之道的“鸟笼”式困境。作为京九铁路沿线的地级市,安徽阜阳因劳动力输出而闻名,阜阳保姆更是“闻名中的闻名”,而城市化的神秘之处正在于它是一种流动性建构——昔日火车站边懵懂不觉的少女“香雪”(铁凝《哦,香雪》),也许正是今日都市中孜孜不倦的“曹俐”,这种变化是由外及内的,是全方位的,因此,它的呈现方式也就更为复杂。

    曹俐入住里弄的翌日清晨,《阜阳》以谢琴阿姨为线索,展现了一连串阜阳保姆清晨工作的镜头。这组蒙太奇洗去了压抑苦闷的老调子,转为明亮宁静的风格,她们的肢体动作娴熟有序得就像本地人,令人回味。在当下语境内,这“都会的早晨”不再是30年代左翼电影中的血泪斑斑,阜阳保姆们的“囚笼”也不再简单地指向“阶级”与“剥削”。事实上,底层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些悲情正在渐渐洗去,更多的则是源于无处为家的茫然。既然如此,安于笼内也就成了自愿选择。曹俐背井离乡多年,她与原来的邻居街坊们早已变得陌生,况且,老父亲不在了,家也不在了,那么,离上海六百里的“阜阳”是否也该随着记忆一同被洗刷呢?阜阳还是她的家吗?曹俐终究没有登上归途巴士,而是拿着狗哥的分红,回到了那个阴暗拥挤狭窄的房间。打开窗户透透气吧?对于那个咫尺天涯的“阜阳”,除了继续遗忘,别无他法。她的穿着打扮、兴趣爱好、生活习惯都已经属于城市,身为异乡客却并不怎么思乡,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漂泊者:无根,也无方向。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我的心呀,你孤独的笼中鸟》中写道:“你被关在狭窄的铁笼中/在那里,你安静一些吧/且莫妄图冲出铁笼/那样你会伤害你自己/鲜血将会流尽/或者你把自己撕碎吧/你会落下致命的创伤。”对于一只习惯了“笼子”的囚鸟来说,它的飞行是否还有意义?是冲出铁笼,还是把自己撕碎?也许二者的代价都太过沉重。

    正如本片英文名Return Ticket所指示的:To return, or not to return, that is a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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