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夫人》是一部融合了剧情、传记和历史元素的电影。它讲述了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在1963年11月22日遇刺身亡前四天的故事,重点描绘了他的妻子杰奎琳·肯尼迪的经历。
在该片中,娜塔莉·波特曼饰演杰奎琳,也被称为Jackie。这个选择并没有让人感到意外,因为她不仅拥有出色的演技,还具备独特的知性气质。据熙颐影业透露,全球联合出品方和制片方对于选择娜塔莉·波特曼出演杰奎琳·肯尼迪非常满意。
《第一夫人》是今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提名电影,我观看这部电影的动机是因为它还获得了去年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剧本奖。但是看完全片,发现这又是一部完全围绕明星打造的演员奖电影,北美媒体喜欢用“明星专属”(star-vehicle)这个词来概括这类电影。区别是,这类电影大概在1980年代大片热潮还没有兴起之前,主要是为商业票房驱动,随着特效技术的突飞猛进,明星票房价值的愈发式微,明星经纪人的地位却越来越重要,近年来这类电影的主要趋势愈来愈指向奥斯卡奖项,由奥斯卡奖的肯定再来反哺电影的票房。
《第一夫人》的导演帕布罗•拉雷恩(Pablo Larrain)来自智利,其人本来比较擅长处理政治化的题材,批判现实主义是他过去作品的主要风格。《第一夫人》是拉雷恩第一部在好莱坞拍摄的英语电影,但是这部电影完全看不到拉雷恩的任何个人风格,整个剧作的立意彻底就是为了展示扮演第一夫人的女星娜塔莉•波特曼的演技。约翰•肯尼迪总统从去世到葬礼这段日程,成为了波特曼展示第一夫人起伏不定人生状态的表演背景。从世俗化的角度而言,波特曼的表演代表了她日渐变化的演绎轨迹,她渐渐的摆脱昔日设定的玉女形象,由《黑天鹅》、《爱与黑暗的故事》开始一步步走进那些内心复杂的角色。在《第一夫人》中,波特曼几乎出现在每一个镜头,非常擅长制造时代气氛的拉雷恩用了黑白、彩色以及粗颗粒画质的不同视觉风格来区隔化的打造第一夫人的形象。拉雷恩还不断的用各种超特写镜头,近距离的贴住波特曼的身体与脸庞,表现其最细微的仪态,说话的动作幅度。这种表现的目的性实在太直接明确,与伯格曼在《假面》中的那种特写相比完全是两重境界。拉雷恩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示波特曼的演技,那种带有强烈演员工作室-方法论色彩的演技。《假面》的特写镜头却是直接对准了肉体与灵魂的巨大冲突,完全与演员演技无关。
《第一夫人》这种高度功利化的美学构成如今已经成为了好莱坞“冲奥”传记片的范例。每年或多或少总会有类似的电影。有些电影甚至还直接因此让演员称帝称后。埃迪•雷德梅尼(Eddie Redmayne)就是凭借《万物理论》拿下了奥斯卡影帝。《万物理论》本身是一部极端平庸的电影,本来拍摄活人传记片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是霍金这样一个奇人,编剧能做的也就是鸡汤励志煽情。而演员之所以会接这个题材,还是因为角色本身所蕴含的巨大戏剧性。仅仅是残缺的身体,就足够雷德梅尼好好发挥了。于是影片最终变成了一场近乎于演员选秀的综艺节目,影院观众的身份更接近游乐场、马戏团的游客:我们来好好欣赏下雷德梅尼是怎么演活残疾人的吧!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我与梦露的一周》将镜头对准了时代偶像、性感炸弹玛丽莲•梦露,但这并非一部完整的历史传记片,它只是选取了梦露的某些人生片段(参考《林肯总统》《乔布斯》《第一夫人》,这种做法是近年好莱坞传记片的一种套路)。影片最重要的趣味、立意是选择一位与梦露气质相差较大、明星气质并不显露的演员米歇尔•威廉姆斯扮演梦露。目的是寻求、捕捉一些反偶像、去魅化、凡俗化的梦露形象。但一切也都仅此而已。仅仅凭借这点创意创造出来的只能是一部平庸的电影。《福斯特对话尼克松》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篇幅,就是为了表现美国电视史上最重要最精彩的访谈之一,尼克松在水门事件之后接受英国记者福斯特的专访。影片用了近似纪录片的风格,让二位演员竭尽所能的还原历史人物的真实感。举手投足间,二位演员的表演着实精彩细腻,两个小时下来,观众对演员的表现自然无可挑剔,但仔细回味一下,却觉得可能还不如直接看当年的电视片来得更真实,因为整部电影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甚至有些个人风格极端强烈的戛纳系导演在这种奥斯卡机制的助涨下,也会拍出类似的电影。身为同志的格斯•范•桑特那部同志题材的传记片《米尔克》,让西恩•潘二度拿下奥斯卡影帝。很明显,原本作者风格极为强烈的桑特在这部电影中只能退居其后,尽全力配合西恩•潘塑造一个同志政治家的形象。而过去一贯以阳刚直男形象示人的西恩•潘,在此片中也不负众望,塑造了一个并非简单的女性化、柔弱倾向的同志形象。平心而论,《米尔克》是一部水平尚属可以的传记片,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影片的目标还是太明显,让西恩•潘好好过一把戏瘾。这与范•桑特之前执导的《大象》、《迷幻公园》的风格取向有着极大的落差。简单总结,这些电影中的演员都是企图在这类有平庸化倾向的电影中奉献一次伟大的演出。
集这种思路之大成的绝对非迪卡普里奥和斯特里普莫属。今年斯特里普创纪录的第二十次获得了奥斯卡演员奖提名,作为一名演员,如此记录诚然叹为观止,但如果我们细数她近年的一些作品,影片本身质量其实大多乏善可陈。让斯特里普第二次拿下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铁娘子:坚固柔情》,根本就是一部和《万物理论》同质的电影,斯特里普的每一个镜头似乎都是在向观众表示驾驭铁娘子这角色的难度之高。斯特里普彻底将电影表演变成了cosplay游戏。迪卡普里奥职业生涯轨迹,因为《泰坦尼克号》的演员奖失意而改变,从此之后他接演的所有电影,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那座奥斯卡小金人。甚至一些大牌导演如斯科塞斯,在他执导的电影中,也会故意设计一些完全没必要的展示所谓演技的戏码,比如《华尔街之狼》中那狼狈不堪的爬行段落。《荒野猎人》是迪卡普里奥这种心态的登峰造极之作,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彻底沦落为华丽刺激惊险的野外生存真人秀的剧场导演。可悲的是,奥斯卡、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还真的买账了。所以今年再次出现《第一夫人》这样的电影毫不意外。
奥斯卡的评奖机制当然是这股歪风的根源所在。作为电影产业的年度考核机制,奥斯卡的评奖总是试图将所有与美学有关的参数指标化、数字化或者说量化。这表现在极端区隔化、精细化的奖项类型设计与定位。对于一件产品来说,考核部门为了考核标准化的数据,必须对生产机构的每个部门给予肯定或否定的结论。与这种评奖机制形成截然反差的是欧洲三大影展。以最顶级的戛纳电影节为代表,奉行天才论、作者论的戛纳,从来都是将导演放在第一位考量,导演在戛纳的评奖舞台,是唯一真正的明星。戛纳永远是先肯定电影,之后再考虑究竟颁给这电影、这导演什么名称的奖项合适。以至于到今天,全球大部分媒体还是搞不明白评审团大奖(Grand Prize of the Jury)、评审团奖(Jury Prize)和金棕榈奖,作为奖项本身区别到底在哪里?金棕榈奖难道不是评审团评出来的么?戛纳也有演员奖,《花样年华》让梁朝伟获得了戛纳影帝,但走红的却是王家卫。除了影帝自己,没有人会记得去年的戛纳影帝是谁。戛纳也会出现类似《第一夫人》,主角出现在每一个镜头、从头演到尾的情况,达内兄弟的绝大部分电影都是如此,去年肯•洛奇二度问鼎金棕榈成功的《我是布莱克》也是如此。《我的布莱克》演员的表演非常精彩,将肯洛奇最热爱的工人阶级塑造的完美无瑕,但观众看完电影,记住的绝不是演员的演技,而是角色传递出来的肯洛奇极端痛恨且批判的全球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所带来的恶果。简单总结,对电影构成中的产品属性、艺术属性强调的轻重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欧洲影展和奥斯卡机制对演员奖评选的态度取向。欧洲影展先肯定的永远是与导演艺术直接挂钩的电影整体,以能够量化评估为第一考虑的奥斯卡机制会更注重精细化的单项指标考核。
如果我们再就表演美学本身来探讨的话,会发现方法论的表演方式也对出现《第一夫人》这种演员表演压倒一切的局面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由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转换而来的纽约演员工作室方法论系统,按照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解释,其实是另一个版本的美国梦实践方式:如何以改变自己的方式融入新的环境中去。斯坦尼体系的精髓,其实周星驰在《喜剧之王》中的总结基本到位,由外而内,由内而外,说的是外在的环境或者事件对演员产生了压迫,演员随之要调动各种个人生活中与之类似的情感记忆,再将这种记忆通过外在化的方式表达出来,融入环境中去,于是形成一个S-A-S'的类似刺激-反应模式的链条。如果我们再作横向比较的话,与之截然对立、欧洲演员理论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布列松的人模理论。布列松强烈反对演员、表演这个概念,他的名言是,“向你的模特说:‘不要演另一个人,也不要演自己。不要演任何人。’”布列松是将角色内心生活的解释权全部交给了观众。
希区柯克曾经对方法派的演员表达过强烈的反感,他与保罗•纽曼合作《冲破铁幕》的时候,发现纽曼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身体作细微的抽搐,这其实是典型的方法派表演,细微抽搐的目的是为了调动情感记忆,这是一个将角色情感内在化的过程,当这个过程完成之后,他便可以成功的作戏剧化的演出。说白了,这是一种类型化的演出,因为调动起来的永远是类似的经验。它提供的是一种让观众相对可信,演员可复制可永续操作的表演模式、表演维度。演员如斯特里普成为了天下一切角色无所不能演的表演机器。而这种可复制、可批量化生产、同时有极大可能获得学院肯定的表演模式,导致了类似《第一夫人》、《万物理论》这类忽视剧本整体创作、只顾为演员提供演技发挥空间的电影频频出现。我们之所以会厌烦类似的演出,就是因为类型化的东西,总会有令人厌倦的时刻。而一旦当这些电影抽空了剧本,只剩下了演员这种表演方式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恐怕只有空洞无味。
最后再聊一个非常极端化、无比诡异的有关奥斯卡演员奖的例子。奥斯卡有肯定平庸电影中“优秀”表演的积习,但同样也存在否定伟大电影中“平庸”表演的状况。这方面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末代皇帝》。贝托鲁奇这部史诗巨作,当年获得了包括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剧本在内等九项大奖的提名,并且这些提名最终都变成实质的奖项。从提名来看,这部电影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肯定,唯独遗漏的便是演员奖。如果说学院评委对《泰坦尼克号》中迪卡普里奥表演的否定,是因为角色本身比较简单浅白,尚属情理之中,但《末代皇帝》作为一部绝对建立在个人表演基础之上的历史传记片,演员的表演被全面忽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具体原因恐怕还是评奖机制造成的,因为演员奖的评选都是由演员评委来投票的,或多或少东方主义的情绪,造成了演员评委对这些东方演员表演的认知障碍。但如果从肯定电影整体价值的角度切入,这部电影中演员的表演绝不可以被忽略。